往事记忆：土耳其大地震亲历记

发布者: 向三久 | 发布时间: 2018-9-28 17:23| 查看数: 53730| 评论数: 8|帖子模式

土耳其大地震亲历记
向三久

   1999年的8月11日，是20世纪最后一次日全食出现的日子。而土耳其是全世界最好的观测地点之一。这一天，土耳其全国上下都沉浸在观测日全食的无比欢乐之中。然而，人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们兴高采烈地观看日全食的时候，埋藏在地下的“幽灵”也在悄悄地行动。这个地下的“魔鬼”带着致人死亡的杀手锏一步一步地向土耳其西北部人口稠密、经济繁荣的城市中心区逼近。17日凌晨3时2分，这只“魔鬼”发出了一声怪叫，在土耳其西北部的科贾埃利〈即伊兹米特〉露出了它的狰狞面目。仅数秒钟，这座有着悠久历史，经历了罗马、拜占庭和奥斯曼三个王朝的港口城市变成了一片废墟。地面上的房屋几乎全部倒塌，数以万计的人埋在残垣断壁与瓦砾之中。全国最大的炼油厂也起火燃烧，几天几夜无法扑灭。附近的伊斯坦布尔、萨卡里亚、亚洛瓦、博卢、布尔萨、埃斯基谢希尔等城市也遭受不同程度的破坏，人员伤亡和经济损失不计其数。死近2万人，伤近5万人，10万套房屋毁坏，直接经济损失达100亿美元，使土耳其全国陷入一片悲恸之中。
   我住在伊斯坦布尔离博斯普鲁斯海峡不远的一幢八层楼的大学生公寓里。因为正是暑假，全市各高校未回家的近千名学生都集中在这座大楼里。按照土耳其人的生活习惯，一般晚上凌晨2时才睡觉，上午10时以后才起床。我也不例外。17日凌晨2时，我开始睡觉。因为伊斯坦布尔的白天太阳高照，加上久未下雨，气温常高达30度左右。而夜晚则海风阵阵，又无蚊虫，倒下后就睡着了。
   半夜时分，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将我的床猛地往上一顶，惯性加上人的本能反应，我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我立刻意识到这是地震，于是也顾不得喊人，更顾不得穿鞋，拿眼镜，撒腿就往外跑。我住在四楼，离楼梯有4个房间。我刚跑到楼梯旁，路灯就全部熄灭了。眼前一片漆黑，脚下在微微颤抖，头顶上的尘埃也往下掉。我一只手护着头部，一只手摸着扶梯，以极快的速度拼命往下跑。很快，我身后就是一片脚步声和呼叫声。我是最先跑出大楼外的几个人之一。我的心怦怦直跳，好久不能平静。不多久，全楼的学生都涌到了大楼外的院子里，在闪烁的星光下，黑压压的一大片。我借一个学生的烟头的火光看了一下表，当时3点钟刚过。
   由于我的土语懂得不多，无法与别人进行深入交流。深更半夜，更找不到一个熟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呆若木鸡似地在人群中站了一个多小时。我看了看大楼，它还完好无损地竖在那里。我估计地震已经过去。于是，便壮着胆子以飞快的速度摸进房内，拿出了眼镜和拖鞋。有了眼镜，我的心就踏实了一些。借着亮光，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我认识的几个土耳其学生。于是，我们一行几人到附近的街道上看动静。
   街上，路灯全部熄灭，只有停靠在街道附近的小车的车灯亮着。星光下，到处都是幌动的人影。后来才得知，就在地震波到达后的数秒钟内，伊斯坦布尔的1000多万市民全部涌到了街头，屋内空无一人。人们在议论，在猜测，在高谈阔论，也有人打开了车内的收音机，收听电台对地震的报道。但更多的人则是恐慌和不知所措。他们在焦虑与不安中等待黎明的到来。
   早上7时左右，我借别人的磁卡给中国住伊斯坦布尔总领事馆办公室主任倪军（湖北天门人）先生打了电话。他简短地告诉我:这次地震的“震中区”在离伊斯坦布尔90公里处的科贾埃利，土耳其测定震级为6.7级，美国测定为7.8级。那里的许多房屋倒塌，伤亡很大。伊斯坦布尔也倒了一些房子，死了一些人。我们互报平安，互祝保重。
   我放下话筒，打听到伊斯坦布尔受地震影响最大的地区是西部马尔马拉海附近的阿弗基拉尔后，立即跑回房间，穿上球鞋，挎上像机，朝阿弗基拉尔赶去。
   在地震现场，有的房子垂直塌下，成为一堆瓦砾，无数的生命之火在瓦砾中熄灭。有的大楼整体倒向一边，许多人在这歪倒的大楼中没有光线的狭小空间里等待救援。东倒西歪的街道上，行人、车辆拥挤不堪，许多人完全丧失了理智，就象疯了一样呼喊。孩子在寻找妈妈，丈夫在寻找妻儿，母亲在呼唤孩子。他们手舞足蹈，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亲人的名子。救援现场，天上是直升飞机的轰鸣声，地面是人们凄历的哭喊声和救护车撕心裂肺的警笛声以及满载救援人员的军车行进时的马达声。树荫下，草坪上，空地里，到处躺满了无家可归和有家不敢归的人们。一片惨不忍睹的悲凉景象。
   为了抢救埋在瓦砾中尚存一息的人们，大吊车、铲车不停地工作，戴着口罩的救援人员在烈日下手扒、肩扛，挥汗劳作，希望找到还活着的生命。由于现场被真枪实弹的军警包围着，我无法摄到救人的特写镜头，所以，只摄了一些远景场面，就匆匆赶回公寓，通过电视观看现场实地报道。
   受损失最严重的是位于震中区的科贾埃利，那里一片狼藉，已清理出一万多具尸体。一座座外观曾经漂亮的居民楼倒下，许多人被埋在废墟中。地面出现许多长长的裂隙。高速公路一节一节地断裂。许多桥梁坍塌，行进中的客车坠入水中。铁轨变成了蛇形，弯弯曲曲。骑摩托高速行驶的人也摔死在路旁。有一座横跨6条车道的立交桥全部倒下，远远看去，就像一条横卧的台阶。少数未倒的房子则东倒西歪，奇形怪状。
   救人的场面更加惊人动魄。有一名30岁左右的妇女在抱着孩子逃命的过程中，仅差一步，右大腿被一块巨大的水泥板压住，孩子也被压在右大腿下。救援人员花了好大的气力才将其拖出。然而，孩子的身体因压在腿下的时间过长，早已死了。孩子的爸爸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含泪脱下自己的上衣将孩子紧紧地包裹。
   当一个40岁左右的男子被人从废墟中扒出来时，他感到很惊奇。他用左手抹了一下脸上的尘埃，右手接过人们递来的杯子，漱了一下口，想说话，但却像傻了一样，未能讲出一个词。他的那种惊异的神情，仿佛他刚来自另一个星球。一对失去儿子的中年夫妇在倒塌的楼前举着自己的两个心爱的儿子刚施行伊斯兰教割礼手术后穿着王子服的纪念照片伤心地哭泣，一遍又一遍地呼喊儿子的名字，诅咒这场可怕的地震。
   最惨不忍睹的则是那个被埋在废墟中，仅露出一只五指分开，作求救状的手。然而，他早已死了。那手的形状只是一种求生的本能反应。
   和中国军人一样，土耳其军人也是救援现场的主力军。他们在往直升飞机上抬伤员，往冰冻食品车中装尸体。
   城市郊外的伊斯兰墓地里，有人在挥汗为死去的亲人挖墓穴。掩埋好尸体后，在高高的土堆上插上一块仓促砍出来的木牌作为临时墓碑。但更多的尸体侧是由政府派专人先用挖掘机挖出一个深槽，用铲车将白布包裹的尸体铲入槽中，撒上石灰，然后用推土机推土掩埋。
   土耳其是一个美丽的国度，地理位置优越。它的北面是黑海，西面是马尔马拉海和爱琴海，南面是地中海，只有东部与大陆相连，是一个半岛国家。在这个半岛上，到处是青青的山，蓝蓝的水，还有众多的历史文化遗迹和6500多万勤劳、智慧、善良而友好的人民。然而，真主“安拉”在给土耳其优越的地理位置和美丽的自然景观的同时，却在它的地下埋藏着“魔鬼”。它的北部和南部各有一条巨大的褶皱带。在褶皱带中，许多山脉在此交汇，形成“山结”。山结的下面则埋藏着为数众多的上升断块、下陷盆地和地沟。构成一个纵横交错的复杂断层系统，成为地震频繁的巨大隐患。而8月11日出现的上世纪最后一次日全食，使太阳和月亮对地球的巨大引力正好在土耳其境内叠加，使这个地区本来就不稳定的地壳的地应力突然发生变化，从而诱发了这次地震。
   地震是无情的。对于位于震中区的科贾埃利来说，它是一场无法逃脱的天灾，是无可抗拒的厄运。然而，对于非震中区的其它城市的巨大伤亡来说，在很大程度上则是一场人祸。
   在这次地震中倒塌的房子绝大多数是上世纪80年代土耳其经济高速发展时期新建的住宅楼。它们的外观豪华漂亮，但质量却异常低劣，就像红纸包的一砣烂肉。
   在伊斯坦布尔的地震现场，我对那里的房子作了详细的观察。我发现，质量好的房子完好无损，质量稍次的只是震毁或局部损坏，而那些倒塌的房子基本上都是偷工减料的劣质工程。土耳其的现代建筑都是按防震要求设计的框架结构，按说一般的地震是震不垮的。但那些建筑开发商们为了赚钱，未按设计要求建造。倒塌的房子中，框架结构中只有几根锈迹斑斑的细钢筋。横梁与立柱之间的交接处也未按要求进行焊接，而只是作普通的处理，水泥的标号也低，加上砂多水泥少，致使混凝土的强度不够。我随手捡了一块水泥碴在手上搓了搓，很容易就将其捏成粉状。这样的建筑就像纸糊的灯笼，怎么能经受地震的冲击呢!
   另外，人们在地震到来时缺乏必要的逃生经验。这次地震中，仅伊斯坦布尔就死了1000多人，伤5000多人。其中绝大多数是妇女、儿童和老人。在地震波达到时妇女往往顾及孩子和财产而失去了宝贵的逃生机会。儿童则不知道怎样逃生。老人们想逃，但逃不快。其实，对低层楼的居民来说，只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绝大多数人可以在地震中逃生。因为地震波由纵波和横波组成。纵波比横波传播快，所以人们首先感到的是纵波的上下抖动。此时房子一般不会倒塌。约数秒钟后，横波才会到达。横波的水平幌动是房子倒塌的主要因素。所以，当我们感到有纵波的上下抖动时，就应该不顾一切地逃离大楼，先保住最可爱的生命。如果错过了这个数秒钟的时间差，求生的希望就渺茫了。
本帖最后由向三久于 2021-8-6 08:47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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